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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蘇里州哥倫比亞市—為了按時到校,吉莉·多斯桑托斯(Jilly Dos Santos)已經使盡了渾身解數。她在手機上連著設了三個鬧鐘,早餐也顧不上吃,在父親氣沖沖駕車的途中匆匆化妝。但即使這樣,去年她幾乎也從未成功在早上7:50預備鈴響之前沖進石橋高中(Rock Bridge High School)大門口蜂擁的學生群中。

    然后她聽說,學校董事會正準備將上課時間提前到7:20。

    “我想要真這樣我就死定了,”17歲的吉莉回憶道。“我會輟學的!”

    就是從這時候起,這名總是睡眠不足的少女變身為睡眠捍衛者。她決心要說服學校董事會,使他們也認識到她那疲憊、瘦高的身體一再告訴她的真相:青少年正處在生長發育階段,這注定了他們就是要晚睡晚起。學校董事會能不能根據這個生物學上的事實重新調整預備鈴的時間?

    近20年來,試圖推遲高中上課時間的運動一直進展得不溫不火。但近來,日積月累的青少年生物鐘研究逐漸得到全美各地幾十個學區中的數百所學校的普遍認同,就像吉莉所在的社區這樣,該活動的發展勢頭也隨之改善。

    僅僅在剛剛過去的兩年中,繼康涅狄格州、北卡羅來納州、肯塔基州和明尼蘇達州這些先行者之后,加州長灘、俄克拉何馬州斯蒂爾沃特市、佐治亞州迪凱特市以及紐約州格倫斯福爾斯市的高中也推遲了他們預備鈴的時間。西雅圖的學校董事會這個月將就是否跟進該議題進行投票。馬里蘭州蒙哥馬利縣的學監支持這一轉變,弗吉尼亞州費爾法克斯縣學校董事會也正在與顧問商議制定早晨8點以后再開始上課的作息方案。

    新的證據表明,推遲高中上課時間可以帶來廣泛的效益。在美國疾病控制和預防中心(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的資助下,美國明尼蘇達大學(University of Minnesota)的科學家們研究了三個州的八所高中在近幾年推遲上課時間的前后,學生們出現了哪些變化。他們在周三公布的研究結果顯示:高中上課時間越晚,學生們在諸多指標(心理健康、車禍率、出勤率等,在某些學校里甚至還包括成績和標準化考試分數)方面的改善越大。

    未參與這項研究的匹茲堡兒童醫院青少年醫學部負責人伊麗莎白·米勒(Elizabeth Miller)博士指出,該研究并非隨機對照試驗——按照隨機對照試驗的設計要求,應是將改變了作息時間的學校與未進行此類改變的同類學校進行比較。但她承認該方法較實用,其研究結果大有前途。

    “即使學校的資源有限,也不妨礙他們實施這一有益于學生的政策改革,”米勒博士說。

    研究人員發現,在青春期,青少年體內激素激增,大腦發育,他們在每夜日常睡眠達八到九個小時時學習效果較好,也較不容易遲到、打架或經常發生運動傷害。良好的睡眠也可以幫助減少他們冒失沖動或做出冒險決定。

    青春期期間,“睡眠”激素——褪黑激素的釋放有所延遲,這意味著青少年們往往直到晚上11點左右才會覺得昏昏欲睡。電子設備發出的藍光會誤導人的大腦,使其以為感覺到了干擾入睡的日光,在此刺激下,褪黑激素的釋放進一步受到延緩,睡意就愈發姍姍來遲。明尼蘇達大學的研究指出,88%的學生都在臥室里放有手機。

    不過許多家長以及一些學生都反對推遲上課時間。他們認為,這樣體育鍛煉就得拖到很晚才能結束,影響學生打工,侵占做家庭作業和從事課外活動的時間,還會擾亂需要工作的父母和年齡較小的孩子們早晨的時間安排。

    不過,專家表示,從本質上來說,會產生這種抗拒思維是因為他們對睡眠的重要意義持懷疑態度。

    “人們仍然覺得應該給每晚睡五個小時的人頒發勞模獎章,”全美兒童醫療中心(Children’s National Medical Center,位于華盛頓)的睡眠專家朱迪絲·歐文斯(Judith Owens)博士說。“大家都想當然地以為這表示工作比較拼命,值得贊揚。因此,要為推遲上學時間爭取更多的支持,就必須從文化層面入手,轉變人們的睡眠觀。”

    去年1月,吉莉下定決心,她要想辦法讓哥倫比亞學區作出這樣的改變,而該校區綿延300多公里,涉及1.8萬名學生和458條公交路線。但在說明推遲上課時間的充分理由之前,她還得向大家解釋清楚為何上課太早不夠合理。

    吉莉最早產生這個念頭,是在以小組協同教學方式進行的大學先修課程(Advanced Placement)世界史的課堂上。這堂課探討的是領導力的作用。老師們鼓勵學生從當代尋找一個足以點燃他們激情的課題。一天早晨,老師們提到學校董事會的委員會建議提前上課時間,以解決調度公交線路的后勤問題。學校董事會將于五天內召開聽證會對這一提議進行討論。老師們提醒學生:如果你不喜歡這樣,那就用行動來表達你的意愿。

    吉莉發現了一個可怕的問題:早晨7:20打預備鈴就意味著她將不得不在早晨6點起床。

    她覺得自己已經找到動力和激情了。

    吉莉看起來并不像是要撼動一項基本上已經板上釘釘的決議的適當人選。她只是個高二學生,也不喜歡跟人爭論。不過,作為家中七個孩子中年齡最小的一個,九歲喪母的她很早就學會了自立。

     她性格直率,總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樣。盡管她那年參與了很多課外活動:在拉高密蘇里民主黨投票率的活動中實習,在幼兒園學前班的沉浸式法語教育課程中擔任志愿者,為學生報紙撰稿,在快餐比薩店打工等等,但她的法語、西班牙語和拉丁語成績都一直保持在A的水平。

    “時間管理是關鍵,”最近的一個下午,她蜷縮在家中的扶手椅上,這樣解釋道。

    那一周的周三,她熬了個通宵,創建了一個Facebook頁面和一個Twitter帳戶,提醒數百名學生關注學校董事會的會議:“如果你對所在學區的上課時間決策有自己的看法,請出席會議并發言!”

    然后,她與非營利性組織“推遲上課時間”(Start School Later)取得了聯系,并從該組織獲得了所需的科學依據。她招募友人與她分擔睡眠研究課題,并發出大量電子郵件,盡力爭取該學區內每一位高中老師的幫助。她還在網上發起了請愿活動。

    在她的組織下,同學們制作了上百張的海報和宣傳單,并在Twitter上張貼建議:“如果你要出席明天的董事會會議,建議你穿上正裝!”

    那個周一,學校董事會會議座無虛席。吉莉身著端莊的褶邊白襯衫和裙子在董事會面前侃侃而談。她像貓頭鷹似的不停地眨眼睛,因為她看不清那些“大人物”的臉——她的隱形眼鏡在她因緊張而揉眼睛時被她揉掉了。但在談到青少年的睡眠周期時,她顯得十分冷靜:“大家都知道,孩子們喜歡賴床,”她說。“我知道我就不想起床。于是我們從生物學角度上探討了一下這個問題。”

    學校董事會展開了激烈的辯論,最后決定反對提前上課時間。

    第二天,吉莉轉戰下一個目標:投身于“爭取推遲上課時間”這一日益獲得人們支持的運動中去。2011年,布魯金斯學會(Brookings Institution)發布報告建議高中推遲上課時間。去年夏天,美國教育部長阿恩·鄧肯(Arne Duncan)在Twitter上發言表達了贊同意見。

    明尼蘇達大學的研究跟蹤了科羅拉多州、懷俄明州和明尼蘇達州五個學區的9000名高中生,并對學校改變上課時間前后他們的各種情況進行了比較。在原本早晨7:30開始上課的學校中,只有三分之一的學生表示可以保證至少八小時的睡眠。與可以得到較好休息的同學們相比,睡眠時間低于上述時間的學生報告的抑郁癥癥狀顯著較多,含咖啡因食品、酒類及非法藥物的攝入量也顯著較大。

    “這是生物學機理決定的——無論是來自貧民區的孩子還是富庶家庭的孩子,這些心理健康結果都一致,”明尼蘇達大學的教育研究教授、該研究的主要作者凱拉·瓦爾斯特龍(Kyla Wahlstrom)指出。

    在現在改為早晨8:35上課的學校里,近60%的學生都報告每晚能睡足八小時。

    2012年,懷俄明州杰克遜市的高中將預備鈴時間從早晨7:35改到了8:55。在該學年中,因16至18歲司機造成的車禍數量從前一年的23起降至7起。學生們的學習成績也有所提高,不過并非所有學生都是如此。

    在整個南華盛頓郡學區(明尼阿波利斯市除外)的高中將上課時間改至8:35后,學生們在上午第一節到第三節課學習的某些課程成績進步了半個到一個績點。研究還發現,在五個學區中,有兩個學區的學生在美國大學入學考試(ACT)等全國性考試中綜合得分顯著提高。

    許多研究人員認為,睡眠質量可以直接影響到學習好壞,是因為人體需要在深睡階段儲存新的知識。在快速眼動睡眠期,大腦高度活躍,對白天的數據資料進行整理和分類。青少年的睡眠時間越充足,他們吸收信息的效果就越好。

    圣母大學(University of Notre Dame)的心理學助理教授,睡眠研究員杰茜卡·佩恩(Jessica Payne)表示:“睡眠不足令青少年喪失的不僅僅是鞏固信息的能力,還有將信息轉化和重組,引申出推論并深入洞察問題本質的能力。”

    去年2月,哥倫比亞學區的學校董事會召開會議,考慮推遲上課時間。“獲知學生在這個問題上擁有發言權,實在令人欣慰,”吉莉告訴他們。“因此,我感謝你們。”

    決定性的時刻在3月份董事會的下一次會議時到來。吉莉坐在前排,在Twitter上張貼消息,并最后一次向董事會陳辭。“我知道,(推遲上課時間)不怎么符合傳統,而且必將會受到一定程度的抵觸。但這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經過董事會表決,以6比1的絕對優勢決定將高中上課時間推遲至早晨9點。“吉莉在其中發揮了關鍵的推動作用,”學監克里斯·貝爾徹(Chris Belcher)說。

    現在已經是執行新作息時間的第七個月。石橋高中的放學時間延遲到了下午4:05,這給一部分同學造成了麻煩,比如運動員要參加客場比賽往往就沒法上最后一節課。

    “等做完家庭作業,很快就到晚上11:30了,”橄欖球隊的畢業班球員布雷·登帕克(Brayden Parker)說。“我寧愿在天黑前回家,想要有更多的時間放松一下。”

    該學區的高中也在嘗試進行一些調整,以適應新作息時間表,例如,在大巴上增加Wi-Fi服務,以便運動員們在途中做作業。有些課程每周只授課一兩天,再輔以在線輔導。同時,也有更多體育活動和俱樂部選擇在早晨上課前集會。

    一部分家長和頭一堂課的老師已經看到了回報:學生休息得更好,精神也更足。

    最近的一個教學日,早晨7:45,石橋高中有著天窗和寬闊走廊的長條形單層建筑中陽光普照,寂靜無聲。

    然后,就像管弦樂隊開始調音一樣,學生們陸續到達,有人討論著俱樂部或者合唱團的事宜,其他人則在餐廳碰面,一邊吃早餐一邊聊八卦。隨著公交車到站,更多的學生走了下來,笑聲響徹大廳,還有學生從停車場中過來加入其中。人群越聚越多,幾乎可以說世某種特殊的文化。

    早晨8:53,吉莉拽著她的背包從北門入口處沖進來,長長的頭發亂蓬蓬的,也沒有化妝。

    “現在即使我上學遲到了,”她沿著走廊飛奔,想要趕上8:55的預備鈴,“最多也只是三四分鐘的事兒。”